[原创]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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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在中国这片广博的土地上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叫张岚的男人，“张岚”，也许也可以做女人的名字，不过我说的是男人。很有可能真有这么一个男人，不，或者两个，三个，更多，成百上千甚至上万个。但那么多叫张岚的男人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他们站在我的眼前，我也认不出他们来。不论是单一的个体还是浩瀚如海，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总之，我不认识他或是他们！不过，说了这么多都是关于“有”的可能，马克思说什么事情都是相对的，既然“有”存在出现的可能，那么“无”也就是“没有”，同样存在出现的可能，那么上面一大堆推测全都成了废话。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这儿，实实在在的有着一个叫张岚的男人。他躲在我这张纸的背面，或者说里面，上面，怎么理解由你去了。等等，千万不要说我在唬弄你，我是说我“我这儿”，并没有说他能坐在你面前。我这儿就是一张白纸，不过他是真的在这儿，我看见他了。你瞧，他正摆着一幅苦瓜脸呢。
看的出来，他是真的烦透了。他的嘴巴里含着抽了半截的烟，面前烟雾袅绕。整个画面远远看去阴沉的很，就像暴雨倾盆之前的天。灰蒙蒙的，淡蓝的颜色还夹杂着紫色，有点怪诞。张岚的神情跟这个画面般配极了，一样的阴深深的，很像雾气笼罩的原始森林的感觉。他正靠着窗着坐着。眼神哀怨得像一个刚刚丧夫的妇人，穿破烟层和灰暗的空气向外望去。他好象某一刻又扭过头来看了看我。那目光犹如一袭月光直直地扑到我的脸上，又仿佛一面罩子把我整张面庞给蒙了起来，使我无处闪躲。可我又不敢正对着他迎上去，只好眼神飘忽不定，像眨巴眨巴的星星。那目光是极富有感染力的。就好似在看一场十分悲壮的舞台戏，本来如同阳光般灿烂的心情瞬间就阴沉下来。真是糟糕透顶。不敢看了，实在是不敢看了。这个叫张岚的家伙自己都被快自己心里深深的郁闷给折磨疯了。烟已经抽完了，他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好转，好象又更进一步了，他的眼眶里明显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打转转。我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大男人遇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用的着儿哭吗？可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我低下头一惊，赶紧抹了把脸。天啊，真是的！我自个的泪水什么时候已经掉下来了？都连成线了。算了，我不想再看这个倒霉蛋了，天知道这家伙遇到了多么令他不快活的事情。看他的样子，他是不会告诉我什么的了。正当我想挪开视线的时候，张岚似乎是预先知道了一样，他好象是不想放过我了，一定要让我死死地盯着他才行。所以，他做了一个令我惊恐万分的动作，使我再不敢把眼光移开半步。我紧张地冲他吼了起来：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这家伙不知道从哪个我没注意到的拐子里拿了把十分锋利的菜刀出来，紧紧地握在左手上，高高地举着。他不回答我，而是万分憎恶地瞪着自己的右手。张岚！我还没有喊出声音，他就把高举着的菜刀朝着右手狠狠地落了下去。虽然还未来得及见到血，但我已经被吓得昏了过去。


在张岚抽着烟郁闷的同时。不过，当然是他那一刀落下去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因为他落下去的时候我就昏过去了。既然是昏过去了，我就没法儿给你说这些事儿了。咱们回到“同时”。大家都知道，我们在做这一件事的时候，在我们所没有看见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同时做着和我们一样或者不一样的事情。没有理由我们停下手上的活儿去看他们，他们也没这个可能。这可是绝对的。所以，我要告诉你的是，在张岚郁闷的同时，在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叫王峰的男人正做着和张岚的处境截然相反的事，是一件对于男人来说快活无比的事情。至于是怎么做的，我就不去细说了，想必那点事情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这两个房间说离的近也不是很近，既不是隔壁也不是对门。但也算不上多么遥远，至少是在同一个城市。这个时候你可能会问我一些问题，譬如为什么要在这儿说到王峰呢？如果我不回答你，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他们之间有着某种联系，比如他们是朋友，是同事，是兄弟。总之，说简单点就是他们虽然住的不近，但归根结底他们肯定认识。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两个，一定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就像咱们走在大街上，同我们擦臂而过的千百万个陌生人同我们的关系一样。两条压根都不相交的平行线能扯上挡儿么？不过这并不防碍我来叙述王峰这个人。因为我看到了王峰身上与史以来就有的后来张岚也有了的特别的地方。而且，虽然张岚跟王峰这辈子从没有接触更不用说认识过，不过后来张岚确实是知道了王峰这个名字的，也总算是搭上点边儿。但这是后话，咱们放到后面去说。
这个时候，天确实阴沉得很，我想很有可能也是张岚感染的。天空黑压压，灰蒙蒙，看来是非要下场痛快淋漓的雨才舒坦。不过在雨下来之前，王峰和她的女人已经开始翻云覆雨了，他们床上的反应比天上的骤变要强烈得多了去了。等到天空开始滴落雨点的时候，他们已经接近尾声。再到窗外倾盆而落的时候，他们正紧紧地贴在一起疲惫地喘着粗气。比起倒霉蛋张岚，他们可真是幸福多了。此时，王峰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他从后面紧紧地抱着，双手从后面温柔的放在女人丰满的双乳上。女人很累，满足地闭上眼睛想要慢慢睡去。王峰依然在深深地沉醉着，他还在用双手去一点点抚慰和欣赏女人的裸体。他的手指在女人顺滑的肌肤上一寸一寸缓慢地嗫嚅着，移动着。这个时候我们要注意到一个细节。王峰在抚摩女人的同时，他的右手手指还有一个很细微的不自然的动作。小拇指在女人的身体上摩挲着，但是中指却在一遍一遍磨蹭着紧挨着的无名指。那个无名指并不完全，只剩半截。愈合的断口圆圆地突起，表面不平，有点像被弃置已久的已经剁好的肉馅儿，模样狰狞。王峰摸着摸着，表情逐渐扭曲起来，起先舒适的快感一扫而去，似乎那愈合的断口又被撕开，流出血来，很疼。女人已经睡去了。王峰穿了裤子起来将窗帘拉开一个小角，然后坐回到床上点了根烟。这时，他也成了一幅和张岚桓瞿Ｑ?目喙狭场？蠢矗?飧?卸系闹竿访?谂?说娜馓迳希?钏?械绞?值模?Х值模?踔镣蚍值牟皇媸省Ｕ馕薹ㄐ稳莸牟皇柿钏?芯跬翘埔灾聊张??BR>

雨后天晴。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过。张岚在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之后又回到了单位上，大家伙儿的中间。他的单位是晚报报社广告副刊的编辑部。他就是这里发布广告的编辑的一员。和这个城市的很多人比起来，甚至跟这个编辑部的很多人比起来，他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是这一天，大家格外地注目这个平日没有注意到的男人。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衣服，他的整个人都还没有摆脱一个星期就有的苦瓜味道。知道内情的人都在暗地里深深为之叹息：唉，可怜的男人！男人的心情是跟着两样事情转的：金钱和女人。可惜的是现在张岚两样都落了空，女人走了，奖金飞了。所以他郁闷无比。不过他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趣味的人。那么今天大家为什么要注意他呢？他又没什么改变。问题不这儿，问题出在张岚的右手无名指上。大家盯直了那根指头看，好奇而惊异。这根指头现在很肥，少了半截，裹着厚厚的白纱布。有人问他怎么着儿了，他头也不回，径直朝着自己的位置上，话也直冲冲地从嘴巴里蹦了出来，似乎那话并不是从张岚的嘴巴里出来的，而是从枪管子里被射出来的。其实就两字：剁了！听得人心惊胆战。问的人一脸狐疑，看着张岚悲壮的表情一时半回儿说不出话来。心里却默默念叨着：这家伙，我看他是去精神病院休假去了！张岚不管那么多。是的，他很悲壮，一副气势磅礴，视死如归的样子。他也很痛快，简直是痛快极了。他脸上的郁闷顿时因为这两个字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坐在位置上，意气风发，阳光灿烂。看来，真的是雨后天晴了。是啊，剁了。这意味什么呢？无名指没了。无名指又意味着什么？那是戴结婚戒子的地方，是爱情证明的归属。戒子取了，扔了，可以再戴上，再买回来。可是这指头没了，那就是准备以后再也不戴了。张岚笑嘻嘻的，十分爽快地对着旁边的哥们说：钱嘛，没了可以拼命再赚，女人，去你妈的！咱以后不想这挡子事儿了！然后举起了他那肥硕的半截无名指使劲在同事面前晃了晃，像摇曳着一杆胜利的旗帜。瞧见了吧？这就叫有种！以此看来，张岚真是个有种的。“这挡子事儿”指的既是过去的历史又指未来可能发生的同样的事又指跟女人之间这件事的本身，含义丰富极了。所以，他那当着我的面剁掉的半截手指的重量就可想而之了。那是一个繁重无比的包袱，现在张岚把它给彻底地抛弃了。这下子他可轻松了。事实上可就真是这么回事儿，他没有任何疼痛的反应。每天都洋溢着一张可爱至亲的笑脸。张岚变了，变得充满趣味了。尽管，他只剩下包着纱布的半截的无名指，但他没有丝毫为此感到难过，反而觉得自豪。十分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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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了一个比张岚先有断指的叫王峰的男人。咱们再回到他身上。看看在张岚喜悦无比的同一时刻同一时间段，王峰在做些什么。其实，王峰跟张岚比起来要不那么显得微不足道的多，甚至可以说他要比张岚要有“价值”的多。王峰是一个广告装饰公司的老板，虽然公司不大，但至少他也是一个老板。在社会上，虽然他算不得什么名人，但是认识他的人可比认识张岚的人多了去了。王峰既有金钱，又有女人。按说他是比张岚要快乐的多了多了。张岚都快乐了，他还想怎么着儿呢？可是，问题也不在这儿，问题还是在他那根只有一半的无名指上。这是他在少年时做木匠学徒的年代一个工伤所留下痕迹。一个再也无法涂抹掉的和改变的痕迹。在这个问题上，心灵和记忆上的疼痛可能早已经慢慢淡去，甚至，如果他只要不去想，不去看这根手指，他会以为自己对这件事情已经完全忘了。事情是忘了，可是手指呢？现在王峰是越来越厌恶起这半截无名指了。它们如此丑陋，和他自己这张俊美的脸是如此的不相协调。这并不是问题的主要所在。主要所在在于这根手指的丑陋给王峰带了越来越多感情和利益上的伤害。他的女人是极其反感这根断指的。她从不允许王峰用这根指头碰它，她说它就像一只令人作呕的蚯蚓一样在她美丽的身体上蠕动着。她爱王峰，可她不爱它。这有点矛盾，但事实就是这样。不要说平日，即使是在做爱的最兴奋时刻女人也不会忘记提醒王峰去注意他那根手指头。这使王峰十分难堪，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他总会不知道把自己手放到哪儿去，像嗫嚅的孩子。但他并不马上把自己的扫兴表露出来，那样的话就什么事儿也做不成了。可他会在事后一次一次恼怒，恼怒使他像一只关在黑暗中的猛兽，找不到出口，到处乱撞，疲惫不堪。于是，他只敢趁着女人熟睡了，才敢轻轻地用断指轻轻地碰一下女人。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觉得恶心。令他更加觉得恶心的是那些看到他这根断指之后老板们的嘴脸。那些不论男人还是女人的脸上所显露出来的不屑，嘲笑和鄙夷使王峰一次又一次想在地上找个洞口穿进去。还因为这事儿，生意都曾被搞砸过。断指令他由恼怒变成了愤怒。这愤怒像洪水一样在他的脑海中翻涌着，又如一只困兽突然惊醒在他的脑子里大声的吼叫着。令人心悸。这个丑陋的耻辱使王峰失去了趣味，使他蒙羞，使他困闷，茫然。他总要想出一个法子来填补这个巨大的缺口。他想把剩下的半截也给剁了，但立马放弃了，一个只有四个指头的手更加令人难以接受。那么，就得找个办法使它再长出来，长出一个完整的指头来，就像壁虎的尾巴。王峰决定这么做。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独自想象着重新获得一个健全手指后的美好生活，他在偷着乐。我想，你跟我一样已经意识到王峰这样做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我们帮不了他，于是事情就顺其自然的发生了。王峰突然就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从此，广告界里小有名声的王老板消失了。像一滴从这个城市蒸发掉的水珠。他的女人去报社登了一则寻人启示。在没有任何结果之后，也消失了。故事说到这儿，相信你已经知道张岚是怎么知道王峰这个名字的了。我可以很庆幸的告诉你，你猜对了。王峰的寻人启示正是从张岚的手上办的。这天是个雨天。小雨，淅淅沥沥的，跟王峰女人脸上的泪水帘子一个模样。谁也搞不明白女人为什么会走到张岚的位置上停下来。这个咱们不去追究，生活中巧合的事情时时都会发生。总之正在和同事哈哈大笑的张岚就是这么突然莫名其妙地看到了一个哭泣的女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样子，张岚的心情现在是好的过了头，同事们都停止了笑容，他却保持着。似乎他那张笑脸就是这雨天里的太阳，可以拂干女人脸上的泪水。女人明显对张岚这张毫不收敛的脸感到不满和厌烦。一厌烦她哭得就更加伤心起来。像是张岚脸上的漂亮的笑一点都没有春风的温暖，相反寒冷的很。女人把这笑看成了一种嘲笑，至于到底是觉得嘲笑她自己还是嘲笑失踪的王峰，她不管，总之此时她已经由厌恶变成了愤怒。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人家伤心成这个样子，你还高兴，你老婆上吊了还是怎么着儿？！这一气炮轰，哽得张岚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干愣愣地看着女人在对面坐下。他不想让女人把这事儿往上边举报去，那样他辛辛苦苦忙活了一个月的奖金就又要飞了。可他也不敢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尽力把女人要求写的寻人启示写好。写到最后，听到女人的语言之后十分诧异。女人也像突然发现宝贝似的两眼放光。她直溜溜地盯着张岚的右手无名指看。兴奋不已。对，对，王峰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右手无名指是个只剩半截的断指，跟你这一个样儿！没错，一个样儿！张岚张大了嘴巴，像一只鼓气的蛤蟆，眼睛瞪地跟电灯泡一般大。他可能感觉很意外，他以为这世上就他这么一个独特的断指，可现在竟然又冒出来一个。这样就不独特了。不过他回神想了想，又尴尬地笑了。不对，依然独特，因为这另外一个已经失踪了。天知道他还能不能找回来。这从张岚的生活中突然冒出来的又一只断指使他感觉十分奇怪，似乎他们两人冥冥之中潜藏着什么关联。张岚的情绪又开始阴郁起来。过了很久很久，就在张岚差不多把这事儿给忘了的时候。王峰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则晚报上的新闻。张岚正抽着烟，但王峰这个名字就这么在他没有任何防备下，像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一样不知道从哪个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刷”的一下蹦了出来。吓的他猛然一惊，烟都从嘴巴里滑出来掉在了地上。这感觉就像王峰是一个鬼魂，忽然一下就从报纸里窜了出来，站在张岚的面前。但事实不是这样，事实是王峰死了，死因不明。这令张岚惊恐万分，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无名指看。似乎一颗钉子非要把这根指头扎出个洞来。在最后，我想告诉你的是一个真相，我也刚刚才知道的真相。张岚至始至终欺骗了我们。我，你还有他的同事们。不过这个问题我也有责任，如果我在开头看到张岚那砍下去的一刀的时候没有昏过去的话。这样，咱们早就真相大白了。这是我刚刚看到的，偷偷的，张岚他不知道，他没有看我，所以我要赶快告诉你。要不待会儿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让我昏倒的事情来。张岚正躲在暗处，神情专注。他一层一层地将包裹着右手无名指的白纱布解除下来，像在剥一个粗壮的竹笋。纱布终于解完，平摊在桌子上，但是我没看见无名指上有伤口和血迹。定神仔细一看，原来那半截手指还在。张岚算不得一个有种的人，他并没有剁下右手无名指的半截指头。而是将上半截手指向下内曲，紧紧地贴着下半截。这样在用白纱布包扎好后看上去才那么臃肿。我这才恍然大悟。可是，我又看到张岚此时的面部分外扭曲，似乎是因为某种剧烈的疼痛，他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一层汗来。他咬着牙，用着力。但是，再看那蜷曲的半截手指，无论如何也没有直立起来。

微人

晕倒,看完可真不容易啊!!